所谓“古文”,乃是指古代的散文,是与“骈文”相对立的概念。由于它的特点是散行单句、朴实自然、不拘格式,不同于骈文讲究排偶、辞藻、音律和典故,且在文体上又恢复了先秦、两汉文章的传统,因而称之为“古文”。这个概念的提出,始于韩愈:“愈之为古文,岂独取其句读不类于今者耶?思古人而不得见,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;通其辞者,本志乎古道者也。”(《题欧阳生哀辞后》)韩愈作为唐代重要的思想家和司马迁以后的杰出散文家,他的学术思想的核心是尊儒排佛,而他的文学观的核心则是反骈重散。以韩愈为首的中唐时期的一些文人,他们竭力主张思想要崇尚古代的儒家,文体则要恢复朴质明畅的散体,坚决反对六朝以来浮艳淫靡的文风。
他们相互支持,彼此呼应,结成一个新的文人集团,大力从事“古文”的宣传和写作,逐渐形成一种社会风尚。从贞元到元和这二、三十年间,特别是由于当时进步思想家和著名文学家柳宗元的参与,古文的业绩显著,逐渐压倒了骈文,占据了文坛的主要地位,这即为我国文学史上所称的唐代“古文运动”。作为一种运动,必然有其历史渊源,“古文运动”也不例外。骈文的出现,丰富了文学体裁,对我国文学艺术技巧的发展和提高,也曾起过一定的积极作用。但是发展到后来,由于它内容空洞无物,文字晦涩难懂,终于走进了形式主义的死胡同。这种浮靡不实的文风,到六朝时期几乎独霸文坛,直至唐初还很盛行。然而,就在骈文鼎盛的同时,反对这种文风的复古运动就已开始酝酿了。
在北朝,西魏的苏绰提倡模仿《尚书》而作《大诰》,即是一次尝试。隋文帝杨坚统一北中国后,赞同李谔的主张,“普诏天下,公私文翰,并宜实录”,也算倡导了一-次“复古”运动。隋唐之际的王通,以复兴儒学正统的继承者自居,论文说“道”,初具“文以载道”的观念。到了初唐,陈子昂在“初唐四杰”用实际行动抗击六朝浮艳文风的基础上,树立文学革新的旗帜,提出反对六朝华靡浮弱文风,追求“建安风骨”与“风雅兴寄”的传统,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兴起打下了一定的思想基础。天宝以后,萧颖士、李华、元结、独孤及、梁肃、柳冕等人继起,进一步推动了复古思潮。他们或研习经典,强调“先道德后文章”或为开启“文章中兴”,大声疾呼“非夫子之言不出”或致力创作,力变俳偶而为散体。
总之,他们为韩、柳古文运动的兴起和发展,作了充分的思想和舆论准备。然而,古文运动的真正兴起和发展,则是在唐代中叶的事情,其功当首推韩愈。韩愈面对内忧外患严重,国势岌岌可危的社会现实,借鉴安史之乱爆发的严重教训,从维护统治阶级利益出发,积极崇儒排佛,提倡古文运动,主张文道合一,获得了广大庶族地主阶层人士的有力支持,从而促进了古文运动的发展。文道合一,以道为主,这是韩愈推行古文运动的基本出发点。他说:“愈之志在古道,又甚好其言辞”(《答陈生书》);又说:“然愈之所志于古者,不惟其辞之好,好其道焉尔”(《送陈秀才彤序》)。也就是说,道是目的,文是手段,道是内容,文是形式。韩愈所说的“道”,当然是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的,在理论认识上仍然是指传统的儒家之“道”。
但在他的写作实践中,“文道合一”却还有另一种重要含义,即指文章要言之有物,并不只是把“文”归结为传“道“的手段。在文体改革中,韩愈提出“古文”的两个标准:一是“惟陈言之务去”(《答李翊书》),“惟古于词必己出”(《南阳樊绍述墓志铭》);一是文从字顺各识职”(《南阳樊绍述墓志铭》。前者是指语言的新颖,后者是指文笔的流畅。他认为这两方面应该统一起来,从而创造出语言新颖、文笔流畅的新文体。由此可见,韩愈所倡导的“古文运动”,尽管有复古的一面,而主要精神却是在于革新。由于他的大力宣传和写作实绩,加之比较适应当时社会的要求,因而使古文运动很快发展成一种广泛的社会运动和社会风尚。
一时间,“韩门弟子”李翱、皇甫缇等,师承韩愈,竭力实践,透辟地发挥了韩愈反对因袭、主张独创的理论,或学习韩愈文章的明白晓畅,或发展他的奇诡宏伟,遂成为著名的古文家。不少与韩愈同代的作家也纷纷从事“古文”的写作,形成了“自贞元末以至于兹,后进之士,其有志于古文者,莫不视公以为法”(李翱《韩吏部行状》)的强大势头,把古文运动推向高潮。到了唐宪宗元和时期,由于柳宗元的大力支持,乃使古文运动取得了更大的成就。作为进步的思想家和杰出的散文家,柳宗元以明确的理论和数量众多的优秀散文作品,参加并领导了这个古文运动。
他不仅提出文以“明道”的主张,旗帜鲜明地反对“贵辞而矜书,粉泽以为工,道密以为能”的颓靡文风,而且以实践这--理论的杰出成就,为韩愈提倡的新文体树立了极高的威望,成为唐代古文运动中仅次于韩愈的核心人物。由于韩愈、柳宗元等散文作家的努力,唐代的古文运动终于取得了胜利,不仅有力地打击了风靡三百年的绮丽浮艳的文风,推翻了骈文在文坛上的统治地位,而且直接启示了北宋的文学革新运动,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以唐宋八大家为代表的古文传统,对后世具有深远的影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