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世纪80年代前期,张中行著文写作30年代前期以北京大学为中心的旧人旧事,得章太炎、黄晦闻等六十余篇,于1986年出版《负暄琐话》,用意是记可传之人、可感之事和可念之情。记人,则既有如雷贯耳的大家,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奇人异士;记事,则既映出历史的嬗变与物事的变迁,又不乏爱砚与爱螳螂的抒怀短章。“负暄”一词,出自《列子·杨朱》,意为冬天晒太阳。如张中行在序言中所说:“早春晚秋,坐在向阳的篱下,同也坐在篱下的老朽们,或年不老而愿意听听旧事的人们,谈谈记忆中的一些影子。”
本书“是当作诗和史写的”,因而笔下总是轻松中寓严肃,幽默中带泪水。出版以后,国内外报刊曾发表多篇评介文章,认为作者有卓识和深情,以行云流水、冲淡自然之笔写今世之《世说新语》,描画“逝者如斯”而寓悲天悯人之怀,惜古怜今之趣,书格之奇,文笔之高,为近年所罕见。
1988年秋日起,张中行继续执笔,以人、地、事、意为次,得辜鸿铭、张庆桐等五十余篇,集为《负暄续话》,于1990年出版。出版以后,仍有不少读者视为爱读之书。其后,作者仍写此类文章,积稿渐多,集为《负暄三话》,内容及格调与琐话、续话相类。
是为《负暄三书》。“中行先生负暄闲坐,冷眼静观大千世界的众生相,谈禅论佛,评儒论道,信手拈来,皆成文章。这个境界对别人来说是颇难达到的。我常常想,在现代作家中,人们读他们的文章,只须读上几段而能认出作者是谁的人,极为稀见。在我眼中,也不过几个人。鲁迅是一个,沈从文是一个,中行先生也是其中之一。”(季羡林语)
年轻时候读《论语》,看到《子罕》篇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”的话,就想起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“人不能两次走入同一河流”的名言。那所得的是知识,因为自己年富力强,所以感伤之情还没有机缘闯进来。转眼半个世纪过去了,有时想到“逝者如斯”的意思,知识已成为老生常谈,无可吟味,旋转在心里的常是伤逝之情。华年远去,一事无成,真不免有烟消火灭的怅惘。
可惜的是并没有消灭净尽,还留有记忆。所谓记忆都是零零星星的,既不齐备,又不清晰,只是一些模模胡胡的影子。影子中有可传之人,可感之事,可念之情,总起来成为曾见于昔日的“境”。老了,有时也想到三不朽。可是惭愧,立德,谈何容易;立功,已无投笔从戎的勇气;立言,没有什么值得藏之名山的精思妙意。或者损之又损,随波逐流?可惜连挤满年轻人的园林街市也无力去凑热闹。那么,还食息于人间,怎么消磨长日?左思右想,似乎可做的只有早春晚秋,坐在向阳的篱下,同也坐在篱下的老朽们,或年不老而愿意听听旧事的人们,谈谈记忆中的一些影子。
影子的内涵很杂,数量不少,这里抄存的是与上面所说之“境”有关的一点点。选这一点点,是考虑到两方面的条件。一是可感,就是昔日曾经使我感动或至少是感兴趣,今天想到仍然有些怀念的。二是可传,就是让来者知道并不是毫无意义的。逝者如斯,长生、驻景都是幻想,永垂不朽只能存于来者的感知里。遗憾的是存于来者感知里的数量太少了,尤其是不曾腾达之士。《史记·伯夷叔齐列传》末尾有这样的话:“岩穴之士,趣舍有时若此,类名堙灭而不称,悲夫!”由太史公到现在,又两千年过去了,“名堙灭而不称”的真是不可数计了。我,笔拙言轻,但希望是奢的,就是很愿意由于篱下的闲谈,有点点的人和事还能存于有些人的感知里。
这样,当作玩笑话说,我这些琐话,虽然是名副其实的琐屑,就主观愿望说却是当作诗和史写的。自然,就读者诸君说就未必是这样,因为时间空间都隔得远,他们会感到,作为诗,味道太薄,作为史,分量太轻。那么,古人云:“不有博弈者乎?为之犹贤乎已。”设想有的人有时也许一人枯坐萧斋,求博弈不得,那就以此代替博弈,或者不是毫无用处的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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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负日之暄,人莫知者”,晒太阳时闲话,追思京华故人往事。
《负暄三书》是著名学者、哲学家、散文家张中行的经典人文随笔系列,分别为《负暄琐话》《负暄续话》《负暄三话》。先生回忆数十年前在北京大学读书时的师友,以及其他一些琐事,以行云流水、冲淡自然之笔,“记可传之人、可感之事和可念之情”。上至章太炎、辜鸿铭、胡适、周作人等学界泰斗,下至沙滩周边贩夫走卒,也有无名的僧侣异士。老一辈学人博识通雅,各有性情风骨,即便细碎的小事也极有趣味,堪称现代中国的《世说新语》。